寻常人家哪有白日点灯的习惯。
忽有清风拂过,树枝被吹得摇晃。元淮换了个姿势,稳住身形。这阵风不偏不倚,恰好送进了屋室内。
燃烧的烛焰疯狂跳动,烛光笼罩的范围不时偏移,周遭的昏暗角落被映得清楚。
这间房内的烛灯远不止案上亮起的那几盏。以身影为中心,她的四周都摆满了高高低低的蜡烛,有的燃烧过半,剩了短短一截,有的则是刚点燃不久,烛身还有很长。它们似乎是以某种阵法排列,完整地将人围在里面,只是她身边的这些,已经都熄灭了。只剩面前的几支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元淮借机瞧见了那面水银镜中映出的面容。
唇红齿白。这是对女子貌美的形容。但镜中的那张容颜,只让人觉得邪异。她的唇色鲜红,颜色极艳,肤色极白,与满头白发似能融于一体,眼瞳全黑低垂,全然一副妖邪的面貌,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她一动不动,就连眼睛也不眨,不知看向何处。
那道森冷的目光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又是这种感觉······像是被盯上的心仪猎物,饥渴,贪婪,蠢蠢欲动······
只是镜面的反射,竟还能有如此强烈的影响!
元淮的手无意识地一松,瞬间的失重和下坠感猛地将她唤醒。她的指尖堪堪擦过树枝边缘,反射性地回勾,借巧劲重新翻身而上。可是这一番动作到底是闹出了一点动静,被拉扯的树枝轻轻地摇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咔嗒咔嗒——’仿佛是机件开始摩擦运作,陆渺渺以一种僵硬的姿势缓缓抬起头,她左右活动了两下,保持一个向右偏头的动作,然后不动了。
元淮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这些年,她行迹遍布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奇闻诡事,唯独从未有如今日这般,一个活人,却像一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透着沉沉死气。
陆渺渺突然又动了起来,她的脑袋快速地左右摆动,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向后转去——那是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动作,整颗头颅调转一周,身子还是正对着镜面,而她的脑袋却朝向了窗外,与元淮正视,
那双漆黑的眼瞳平静无波,她死死盯着元淮,元淮不得不垂眸,避开面前的灼灼目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糟了!
元淮大惊,她赶紧抬头,屋内的陆渺渺不知何时居然没了踪影!
元淮惊疑不定,她彻底松了手,从树上跳下来。这棵树离窗子很近,几步之遥。她犹豫着上前,现在屋内的视野比先前更开阔,元淮警惕地朝里打量,屋子里空荡荡的。
‘唰——’她眼前骤然一花,浓烈的腥香扑面而来。陆渺渺整个人倒挂着,倒垂在她面前。她的鼻尖贴着元淮的,触感冰冷。
元淮的瞳孔登时紧缩,她反手一掌拍在陆渺渺的胸口,力道失控,陆渺渺被击飞出去。
她结结实实地砸在桌案上,冲击力将那面镜子震得粉碎,高速流转的气流吹灭了仅剩的几支燃烧的烛灯。
房间陷入一片昏沉,不安,恐惧······这些负面情绪霎时几何倍增长。元淮后退,余光扫到那些熄灭的残烛,她猛然醒悟,这些蜡烛、不知名的熏香以及这间庭院古怪的方位,它们组合成了一套玄妙的阵法,最终目的便是困住陆渺渺。
蜡烛熄灭,这阵法算是破了大半,那,陆渺渺······
一地狼藉中,一只惨白的手臂猛地破出,纤细伶仃地手臂上是无数被镜片擦到的细小伤口。她奋力挣动,从杂物里抽身暴起。
她的站姿颇为诡异,胸骨深深凹陷,手臂后曲,是元淮把她打得骨头错了位。
陆渺渺用那只完好的手一把掰正脱臼的胳膊,她僵直地做了一个向后舒展的动作,凹陷的胸骨被强行拉伸归位。这一凶悍的过程看得元淮背后发凉。
陆渺渺,她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那记掌风足用了她七成内力,全被她使在了陆渺渺胸前。尽管有骨骼的一层阻挡,但这样近的距离,根本无济于事,她的内脏都应被搅成一滩血泥。
可眼前的陆渺渺活蹦乱跳的,哪有一点七窍流血脏器破裂的惨象?
陆渺渺歪头看她,嘴巴忽而一张,放声尖叫——
‘咿呀!’
这声音的威力堪比广陵门下弟子的音律攻击,元淮不得不调动内力护在双耳,她的眉头突地一跳,她瞧见了陆渺渺的嘴里,似乎少了半截舌头。
舌间的断口整齐,一看便是被利器割断的伤口。
普天之下,有谁敢对千机门大小姐动用这样的极刑!
但任由她这般吵闹下去,很快就会招来旁人。虽然现在出手制止也是有些晚了。
元淮切变攻势,她二指并拢,真气灌涌,朝前一划,她想借此逼退陆渺渺。可这一势挥出的真气即刻就会擦上陆渺渺的衣裙了,陆渺渺依然不躲不避,她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起初那个安静迟缓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