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你想单讲礼貌一端,还有什么值得自吹自擂。中国社会是世界最无礼的社会。你只消一坐电车,一买戏票,一走弄堂,便心下明白,在中国人之心理,路人皆仇敌,还配跟人家比什么礼貌吗?要复什么礼?你坐电车,看是洋人司车有礼,还是中国司车有礼?你到公司买物,看是外国伙计有礼,还是中国伙计有礼?然而大家还在糊涂复古;不具批评眼光,所以吹也是乱吹,骂也是乱骂。
柳夫人:可不是吗?中国人口里尽管复古,心里头恨不得制一条陀罗尼经被,把中国这个古棺一齐掩盖起来,别让洋人看见我们的老百姓,只剩下几个留学生带狗领说洋话同外人拉手,才叫做ài国呢?
朱:你也未免忒刻薄了。不过事实确是如此。十几年前,为丹麦皇太子要来游京,因为中山路两旁有穷人茅屋,还发生星夜拆民房的事呢!
柳夫人:这种事情还多着。那时代的人也太笑话了。记得有一要人也曾提议,以京沪一带为洋人常游之地,应将沪宁铁路两傍的茅屋用篱笆遮围起来,才不碍观瞻。他们总是怕中国老百姓替他们出丑,必要叫穷民人人拿一条白手绢。穿皮靴像他们同洋人跳舞,才叫做替中国争脸。其实他们一辈人也不曾替中国争到什么脸,我们老百姓也不曾给中国出过什么丑。
柳:这就是我刚才所说,东西文化之批评不限于文章而见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态度。这班带狗领的外交跳舞家心目中也有其所谓“文明”此“文明”二字含义实与“抽水马桶”相近,甚至无别,因为中国老百姓没有他们的抽水马桶,所以中国老百姓是“野蛮”至于老百姓日出而作,日久而息,披星戴月,震露沾衣的种田,不能叫做“文明”我刚才讲中国人不是中了“忧郁狂”便是犯了“夸大狂”这都是因为国弱,失了自信心所致。这种专学洋人皮毛的态度,那里配讲中西文化?说也好笑,中国腐儒的古玩,常被此辈人抬出来当宝贝,而中国文化足与西洋媲美的文,如书画建筑诗文等,反自暴自弃。他们开口尧舜,闭口孔孟,不必说孔子为何如人,彼辈且不认识,就说认识,也何足代表中国文物之精华。你想想,假如中国文明也如希腊文化一般的昙花一现到周末灭亡,除了几本处世格言及几首国风民歌以外,有什么可以贡献于世界?孔孟时人大半还是土房土屋席地而坐,中国如果到周末灭亡,那里有魏晋的书法,唐人之诗,宋人之词,元人之曲,明清之小说?
那里有羲之之帖,李杜之诗,易安之词,东坡之文,襄阳之画?那里有拜月亭,西厢记,牡丹亭,水浒传,红楼梦?又那里有云冈石刻,活字版,磁器,漆器,宫殿园林?现代中国人尊其所不当尊,弃其所不当弃,国立美术专门学校不教中国书,建筑工程师不会造中国宅,文人把李白村甫看得不值半文钱,难道这还算中西文化的批评么?其实国人心理都已变成狂态了。先自心理不快,眼见社会政治不如人,生了ferioritypplex,真正迂腐之处,无勇气改革,文化为何物,又不知所谓,于是一面虚张声势,自号精神文明,一面称颂西方物质文明。其实物质文明,吃穿居住享用,还是咱们黄帝子孙内行。这且不去管他,我告诉你个笑话。民国二十二年有法国作家,记不清什么名字,游历来华,偶然称颂东方女子身材之袅娜,态度之安祥,说是在西方女子之上。这话是诚意的,我也不知听过外人说多少次,殊知中国女子哪敢自信,自然把那位法国作家的话当做讽刺,大兴问罪之师,还闹得不亦乐乎。
柳夫人:他们正在恨不能投胎白种父母,生来红毛碧眼,一对大奶头大屁股,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哭笑起来,胸部起伏澎涨,像aewest一样呢。
总而言之,今日中国碰着倒霉时候,说来说去是海军的不是。什么时候中国造得几座无畏舰,去轰击伦敦大阪,中国女子也就美起来,中国点心也就好吃了。
柳:我所要指明的就是这一点。世上道理原来差不多,只怕常人不肯看到底,看到底处,中外都是一样的。中外女装都是打扮给男人看的,等于雄鸡雄孔雀的羽毛是打扮给母鸡母孔雀看的。这样一来,不又是天地生育的一桩寻常道理,那里有什么高下?西洋人也是人,中国人也是人。中国夫妇吵架、西洋夫妇也吵架,中国女人好闲话,西洋女人也一样好说闲话,中国女人管饭来,西洋女人也把烹饪术叫做thewaytoreachaan,sheart。你常看电影就明白了。烹饪如此,诗文也何尝不如此?记得民国二十四年,中国戏剧诗文在外国大出风头。梅兰芳受聘游俄演艺,刘海粟在欧洲开现代中国艺展,熊式一把“红鬃烈马”译成英文,在伦敦演了三个多月,博得一般人士称赏,在上海又有德人以德文唱牡丹亭,白克夫人又把水浒传译成英文,牛津某批评家称施耐庵与荷马同一流品,德人也译金瓶梅,称为杰作。我读了英人“红鬃烈马”的序文,说他读到“赏雪”enioythesnow二字就恍惚着了迷,说雪可以赏,又可开宴来赏,这真是中国人的特色。然而中国人却莫名其妙,若说是假捧场的,那末戏一演三个多月,又非作假得来,若说是真的,到底中国戏中国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