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是家的味道。
我的抗争往往以失败告终,因为那完全是不自量力。
一个小孩能有多少力气去和成人抗衡?这种勇敢的尝试往往以失败告终。
休伦把我这看作与我的一场游戏,但他很容易不耐烦,等到他想结束游戏的时候,就会松开安娜被拽的七零八落的头发,转而揪住我。
把头皮当作杠杆,将我拖出门扔在黑夜里,再砰一声关上门。
那时我们住在阁楼,家门外就是逼仄的走廊出口,只有一条通往楼下的楼梯。
楼主人因为休伦经常半夜撒酒疯,于是把我们一家全部看成疯子,我们搬进来不到两星期,他便在阁楼下到其他楼层之间的楼梯口装上栏杆门。
那门用铁链锁着,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开门,晚上十一点准时锁门。
有时候休伦回来晚了,就被锁在门外,他喝到神志不清背靠铁门滑下,眼睛都闭上了嘴里还在咒骂着什么,但楼主人是不会来给他开门的,在他眼里我们一家都是精神病患者。
但休伦并不总是晚归,于是他不按时回来被锁在门外的夜晚,我们家就像个监狱,而他按时回来的夜晚,我们家则像个地狱。
那些被拖出门的夜晚也是如此。
光着脚站在四角见方的空地上,正大光明的出口被铁链锁着,逃跑是难以实现的美梦,唯一剩下的与外界的联系是开在墙壁上一扇两个巴掌合起来大小的窗。
我很喜欢用手指扒着窗户周围的缝隙,看尘泥渗进指甲缝,看手指因反复抠挖而出血,但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要个更大的空间,这有什么错?执着地用指甲撬窗,但无济于事。
透过窗,入眼是更加幽深绵密的黑暗,比走廊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撬累了,我也不发出声音,深夜扰邻是不允许的。
我不是休伦,我不是胡搅蛮缠的女人,我是一个好女孩——乖巧而安静地蜷缩在地板上,把染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吮吸攫取指缝里的腥甜,用它安抚喉咙深处高涨的尖叫。
黑暗沉默地压下来,令人窒息。
那里不通风,也没有光,连呼吸都听不到,仿佛一个活着的坟墓,仿佛你已经变成一个死人。
逼仄到极致的空洞与恐惧混合在一起,整个空间里只剩下被遗弃的你自己。
委身黑暗,万籁俱寂。
身处高空与那感觉无异。
“你不愿意?”威胁重新冲破海风的禁锢重新回到他声音里,“还是说你是在向我寻求帮助。
”抓着我肩膀的手半松半垮,一副不听话就把你推下去喂鱼的死样。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他不会松手,不会真的松手,没有什么理智支撑,我只是知道。
并且相信。
时间漫长到仿佛过去一个世纪。
我轻轻扭动,挣脱开他的手,再次抬起的胳膊仿佛不属于我自己。
爬上高山,跃过林海,跳下悬崖。
这些事都不像是我能做出来的。
我懦弱,胆小,没有决心,更没有勇气。
我像蠕虫一样蜷缩,颤抖,每天睁眼到闭眼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把自己埋进阴影里。
我曾以为自己潮湿,阴暗,惧怕阳光,就该和结网蜘蛛一起尘封在角落里。
但现在我站上悬崖,沐浴日光,得到的不是意想中摧毁生命的焚身之火,也不是意料之中接近憎恨的惧怕,而是——温暖。
温暖。
这个词是多么奇怪啊。
温暖。
不论是因为恐惧,惊疑,还是别的什么。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温度。
我已经不像是凯伦了。
那么这一次,这一件事,我是不是,是不是也可以。
“扔了它。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喃喃,肩膀上的手掌再次收紧。
抬臂,用力,脱手。
手里一轻,心脏猛然抽出一块位置,于是有更多东西跑进来。
一股无以名状的情绪撞开心扉,我觉得胃里像是刚住进一个得胜球队。
我想要欢呼,想要庆祝,想要大声尖叫,想要放声歌唱,尽管歌唱的内容很愚蠢。
嘿,我刚站在悬崖上,朝大海扔了一部手机。
我想象着其他人听到这句话时表现出的诧异神情,心里却从没有过一刻如此丰盈,丰盈到满足,满足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