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
“这天下,大燕的江山,萧家数代人,多少手足甚至不惜骨肉相残,为何你却能如此轻易地弃如敝屣?”
谢执砚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屈下膝盖,行了臣子之礼。
他的腰背依旧挺直如松,目光平静:“没有为什么,臣,只是不想而已。”
“这世间,有人爱花,有人赏月,也有人有失有得。”
夜色如沉默不言的山峰,就算曙光即将布满天际,依旧挡不住这些快被阴影笼罩腐烂的殿宇,谢执砚抬起眼,直视着圣人那双充满眼睛。
他声音很轻,语调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更何况,臣不是您的孩子,这一点,您比世间任何人都清楚。”
“母亲当年或许能骗过您,皇后娘娘为了稳固中宫或许也能帮着她圆了这个谎,但您骗不了,您自己的心。”
“就像紫宸殿旁,臣留宿宫中暂住的那间偏殿,那扇被您亲自下令钉死的窗户,您究竟是怕看到我,还是怕透过我,看到您不愿面对的真相?”
“我在您眼中,从来都只是太子身上所没有的,一个虚幻的念想罢了。”
“念想?”
“怎么会是念想呢。”
圣人伸在半空中的手,无力垂下,他感觉有腥甜从喉咙深处漫出来,疲惫地叹气,像是要把灵魂一同呛出来,带着无尽的苍凉。
“可朕,还不想死啊。”
“就算是想念,你也是朕亲手养大的三郎啊。”
谢执砚目光凌厉起来,又像一把只痛不见血的钝刀:“臣不想做棋子,臣的妻子更受不了宫墙的束缚。”
“陛下,就算您不想死,但臣觉得……您还是死了比较好。”
圣人凝视着眼前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脸,遍体生寒。
“你是这世上,最希望朕立刻死去的那一个。”
“我说得对吗?”
“哈哈哈哈哈朕就说,云灯大师怎么忽然离宫,这也是你暗中安排的吧?”
“你早就知道朕有今日,你也知道朕撑不了多久。”
谢执砚沉默以对,而沉默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圣人放声大笑,笑声牵动肺腑,成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爱妻者,不爱江山。”
“你怕我不利于她,你怕鱼死网破,所以干脆下手为强。”
“哈哈哈哈,谢执砚你真是下了好大一盘棋。”
“安王恐怕到死都不知,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逼的。”
谢执砚微微一笑,依旧没有出声。
更多的鲜血从圣人口鼻中涌出,他强撑着最后的意识,模糊的视线努力朝外看:“那鹤音呢,你信她吗?”
谢执砚眉眼深邃,纵是淡然垂眸,仿佛一切心思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他开口,声音平静缓慢:“我只信我自己。”
“好一个只信你自己。”已经睁不开眼睛的男人,徒劳而恍惚地点点头,用最后的气力问道:“那么君臣一场,三郎还有什么,要对朕说吗?”
谢执砚抬起头,很认真地想了想,甚至很浅地笑了一下,双眸微眯,看不清其中。
他站起来,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
“臣,谢执砚——”
“请陛下即刻赴死,以安天下,定社稷乾坤。”
第123章
沉重而悠长的钟声,从皇宫最高处荡开,迅速传遍了长安城大大小小的角落。
明贞十二年,夏。
在清晨的潮湿与泥泞中,圣人驾崩于含元殿。
他走得不算狼狈,至少维持了天子该有的体面,安静平和地与世长辞。
然而,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男人都不愿在遗诏上留下只言片语,空白的圣旨,如同他在生命即将结束时,做出的最后反抗。
这个一生都在用冷酷无情平衡朝局的男人,似乎连死亡都无法让他流露出半分悔意。
谢执砚垂眸,看着那张已然失去生机的面孔,心底那盘桓多年的阴鸷,随着人死灯灭,渐渐消散,所有的算计与隔阂,似乎都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