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对现代规划的认同:
“现代城市则完全不同,‘以人为本’的核心是服务于生活在城市中的每一个个体的需求、便利、健康与尊严。这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就是你会关心你家门口有没有公园绿地?孩子上学安不安全?老人买菜方不方便?社区有没有活动空间?通勤时间是不是太长……”
这些琐碎的、关乎个体生活质量的细节,是现代规划的重中之重。
他一开始接触的时候嗤之以鼻,觉得一座城市过于关心这些细枝末节,便会损害它的宏伟感。但是当他自己作为一个普通平民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之后,他的心态也渐渐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这次故地重游,看到含光门上的游客和脚下的车流,甚至还有小摊贩以及热闹的地摊;看到了城墙根下悠闲下棋的老人、奔跑嬉戏的孩童、依偎着看夕阳的情侣。
这些会被以前的他斥为损害皇家威仪,“不登大雅之堂”的景象,此时的他却能从中体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蓬勃的市井生命力。
“……人们可以自由地流动、交易、交流、休憩,在城市的缝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和乐趣。”宇文恺的声音带着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认为,这些看似微小的便利、自由和烟火气,恰恰是现代城市‘以人为本’理念最生动、最具体的体现,是古代都城再如何壮丽辉煌也无法比拟的。
“当然,我并不是在比较两者的高下,它们都是各自时代的产物,也代表了人类智慧和社会发展的轨迹,无需比较,也没有高下之分。”
他讲到这里,教室里响起了一阵掌声。
王维听得很出神。
李龟年低声嘟囔说:“的确是,长安和洛阳也是很好很好的。”
但现在非得让他选一个的话,他也会选现在的城市。
好玩的那么多,而且一切都很方便,唯一不好的就是房子小了点,但如果有钱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问题。现在让他去住大的宅邸他可能还有些不习惯了。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宇文恺的语气温和,笑了一下,“假设历史上的那位宇文恺穿越时空,站在这里,看到我们今天的城市……”
他微微停顿,仿佛真的在想象那位同名前辈的反应,其实是在回忆自己刚到这儿时的情景。
“震惊,是必然的。摩天大楼的高度、地下铁轨、汽车洪流、夜晚璀璨如星河的照明……这些奇观,完全超出了他的时代想象力。即便是一个排水系统,恐怕都能让他研究几个月。
“他引以为傲的穷侈极丽的仁寿宫、洛阳城,除了规模之外,在技术上恐怕也远不及如今。”
“但是,”宇文恺话锋再次转折,眼中闪烁着光芒,“我认为,他最终会感到欣喜,甚至激动。”
他停了下来,在整理自己忽然变得激荡的心情。
话筒还在那个女生手上,她愣愣问了一下:“为什么?”
“因为他是工程师,是创造者,是解决问题的人。”宇文恺回过神来,目光悠远,轻轻说,仿佛真的在和千年之前的自己对话。
“他毕生追求的,是用他的天赋和才华去构建一个功能完备、秩序井然、能承载宏大理想的城市。虽然那时候他服务的对象是帝王,但他解决城市规划的核心逻辑与现代规划者的思维是相通的。”
宇文恺的声音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敬意:
“他看到了你们解决了古代城市无法克服的难题。比如,你们通过现代工程和公共卫生体系,基本消除了大规模瘟疫对城市的毁灭性打击;比如,通过复杂的交通网络和能源系统,支撑起了千万级人口超级都市的运行;比如,通过结构工程和材料科学,让建筑得以生长到云端。”
他用了“你们”这个词,但除了王维和李龟年之外无人在意。
大家觉得这可能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口误。
“更重要的是,他会看到,城市不再是冰冷的权力符号,而是充满了活力与多样性的生命体……”
宇文恺再一次回忆起自己这趟旅程里印象深刻的部分,大多都与“人”有关。
每一个人,都闲适而自在地生活在自己的城市。他们是城市的一部分,而不是需要被隔离被清理的尘垢。
“当然,”宇文恺笑了一下,“他看到现在的交通拥堵,肯定也会皱眉头,有的时候也实在是太堵了,对吧?”
大家都发出了笑声。
宇文恺继续说:“但我想,他最终会认同这种服务于亿万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城市图景。他会欣喜和骄傲,他的后辈们在这一条路上竟然走了这么远,而且还走得那么好,远超于他。
“谢谢大家,今天的讲座就到这里结束了。”
他的话音落下,教室里静默了片刻,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持久的掌声。这场浪漫的时空对视,在思想的碰撞中,显得格外深邃而动人。
在这样的掌声中,宇文恺忽然觉得自己的那层窗户纸好像被捅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