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等梅娘睡醒,她的身后已经空了。
空荡荡的床榻,梅娘付之一叹,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时候尚早,楼下王大娘正收拾着桌椅板凳准备开张,梅娘从狭窄的楼道下来。
木板挤压得吱嘎作响,王大娘闻声,笑着打招呼,“起了啊。”
已丝毫没有昨日的嫌恶。梅娘讪笑点头,“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天还没亮就走了。”王大娘注了一盏茶递上前,“我昨天还以为……嗐,大官人死里逃生,都是阴德积善的福报。”
天没亮……梅娘小啜了一口茶,便颔首回去了。
天没亮就走,即便身体都差到如此了,也还是一刻都不愿多留,这算什么……
此时廊房内的两个人已经吃了早膳,坐了继续赶制衣裳。见梅娘回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简单吃罢早膳,梅娘便同她们一块儿坐下。正是日上叁竿的时辰,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倒入屋内。梅娘一针一针麻木地缝锁衣裳的边线,脑子里却全是那人青灰的脸,她虚弱得快要死了似的语气,以及面对她的询问时、难以言喻的沉默。
她明明可以选择矢口否认,却还是再叁沉默。她甚至…甚至……
梅娘不知道自己心底的异样滋味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明明一个如此孟浪的人,为何装得一个克己复礼的君子般,同她保持分寸距离,甚至装得好像……对她用情至深……
用情至深……可能么?
还是说……
恍过神来,梅娘顿觉不对,仔细摊开衣服一瞧,边又锁错了。
她又是一阵叹气,一言不发将错线仔细挑出来。
柳氏与鸳鸯又是对视。店铺开张近在眼前,梅娘却是一日比一日还要精神怏怏。这才一早上,梅娘就已经锁错了叁次边。
鸳鸯道:“小姐,要是累了就休息会儿吧,你的身体要紧,也无须那么急的。”
梅娘正要拒绝,柳氏继续说:“去休息吧,累坏了你,可教我们怎么办?”
听罢,梅娘也只好承情,回屋躺着去。
其实她丝毫不累,只是心乱,乱得她喘不上气。
她对她所做的一切都耿耿于怀。
她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知过去多久,柳氏端着一碗面进来了。
“我不饿……”
“梅娘,”柳氏稀奇的话音微沉,梅娘回头,她以为她要说什么认真的话,但是开了口,又是嬉皮笑脸的,“听说善之的病好了,我跟鸳鸯做了个荷包,你这个做娘的先收着。”
梅娘坐起身,恹恹接过,“谢谢。”
“不好意思,我们是怕你担心才瞒着你善之的病。”
“没事,已经过去了。”
柳氏忽又欲言又止起来,看着她弱柳扶风,心知大抵是烟花惹事,意噎半天才颓然道:“其实呢……”
梅娘静静看她。
她继续慢悠悠地道:“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还是尽量不要把心交出去比较好。”
“梅娘,你太没戒心了。”
梅娘蛾眉微蹙,她不觉得她这就算把心交出去了,却一时没办法反驳。
过了半日,梅娘将荷包送去秦家,由如意转交。
孩子已经差不多醒了,但是尚未痊愈,也不好见人。梅娘在窗外仔细瞧着孩子被苦药和身上的疱疹弄得哇哇直哭,心疼得不忍再看,只好避开视线。
“一会儿当家回来就好了,”如意道,“小少爷很听当家的话。”
“嗯,善之从以前就最喜欢阿雍这个姑姑。”梅娘黯然垂眸,局促地道,“阿雍这阵子…是不是很忙?”
“都是生意场上的事,过几日还有个什么宴席,虽然当家能喝一些酒了,不过还是很教人担心呢。”
“能喝酒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清楚,也是突然之间就不会发病了。”
“哦,是这样……那很好,当了家不会喝酒,怕是要遭人指摘。”
梅娘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种淫奔的羞耻感让她在面对阿雍的贴身丫鬟时、感到无比的不安,甚至是煎熬。
傍晚,风生从外面回来,如意将梅娘递来的荷包给她看了。
她握在手里捏了捏,“她来过了?”
如意点头,“前脚刚走。”
是一个寻常的荷包,上面绣了几朵花,没什么特别的。风生打量一番,递还如意,却见如意欲言又止,“怎么了?”
如意答:“我看梅娘也不大问起您的事了,当家,你们这十多年的情谊,实在……”
“不过一个不守妇道的贱妇罢了。”风生无情道。言罢,便踅身向哭闹的声源走去。
耳房内,那个要了她半条命的二世祖在见她进来之后,立即敛声不哭,而是小心翼翼地看她。
风生面色不善地过去,示意如意,如意递上荷包给奶娘。风生道:“你娘托我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