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血从残破的身体里炸开,像一蓬凄艳的杜鹃花。
小丁以前很喜欢杜鹃花的,那么鲜艳,那么热烈,春末夏初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绿,缀着一捧一捧的红,浮翠流丹,好看得心惊。
他想着,如果自己能活下来,应该再也不想见到杜鹃花了。
可是,他大概是活不下来了。
肩膀上的力度越来越大,身上的皮肤和肌肉被紧紧拉着的,小丁觉得自己是一只绷得平直的纸鸢,被四面八方的力紧紧拽着,随便哪个方向,只要再加一分力气,他便会立时四分五裂。
他闭上眼,不忍亲眼看见血花从自己身体里绽放。
可在下一瞬,他却觉得身子陡然一沉,重重摔到地上去。
“师父!”
小丁在如死的沉默中,听见一声轻唤。他睁开眼,只见一道极瘦极薄的身影被风吹过来一般,轻飘飘地攀在陆岳修背上——
是被楼主奉为座上宾的那位贺公子。
贺承显然是聪明的,他知道要避开与陆岳修正面交锋,绕到陆岳修身后去,从陆岳修身后环住他,扣住他的手臂,试图将人制住。
陆岳修双手被制,怒极了,喉咙里发出愤愤不满的咆哮。
“师父,是我,我是小承!”贺承死死扣住陆岳修的手,凑到他耳边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名字,“师父,你看看我!我是小承!”
可陆岳修已然失去理智,他听不见声音,更听不清话语,发灰的眼珠子动了动,手腕一翻,折起小臂,一记断云掌,毫不顾惜地拍在贺承肩头。
贺承没有躲闪,生生受了这一掌。左肩并不是什么致命的地方,可断云掌千钧之力还是震得他喉咙里血气翻涌,他气息一窒,却依旧死死环着陆岳修,不肯松手。
“师父……您,您先睡一觉……睡一觉就没事了……”他用手指费力地掀开瓷瓶的盖子,松开钳制住陆岳修手臂的双手,一手捏住陆岳修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一手举着瓷瓶,将瓶子里的迷药尽数灌进去。
贺承的动作已经尽量快了。
可陆岳修的反抗来得更快。
被人捏着下巴灌药,他只剩本能的挣扎,手肘一下一下用力向后撞去,希望能挣脱开攀在他背后,死死钳制住他的人。
四下围着枕风楼的人,每个人都是一条命,贺承决计不会松手。
他颤抖着手,将最后一滴药喂进陆岳修口中,手指一松,瓷瓶咣当落地,摔成碎片。一瓶药灌下去,贺承觉察陆岳修的挣扎越来越轻,越来越慢,他终于松开手,从陆岳修背上滑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陆岳修的目光越发痴钝迷离,身形摇摇欲坠起来。
贺承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随手拉了谁的衣袖,只顾着求助:“我,没力气了。劳驾,扶他,扶他一把。”
“你们把他送回去,铁链系好,房门关好。受伤的,去治伤,没受伤的,把这里收拾一下。”
听见声音,贺承定睛一看,自己随手一拽,竟然好巧不巧拉住了沈懿行。他顺势跟沈懿行说:“正好,二位前辈,也,也还没休息,要不就让他们来,来看看师父……”
沈懿行没好气:“陆岳修的事迟些再说,你怎么样?伤在哪里了?”
“我?”贺承痴钝地反问,“我怎么了?”
“怎么了?”沈懿行眉头紧锁,他追赶过来时,见到的正是贺承强行给陆岳修喂药的场景,贺
承不管不顾地钳制住发狂的陆岳修,任由他在挣扎中重创胸腹要害。沈懿行又气又急,语气也不大好:“你刚刚就那样由着陆岳修往身上要害打,你说你怎么了?”
贺承心虚:“没什么事,也,也没有很疼……”
“这么多人,就你能耐,就你能制得住陆岳修是吧?”
贺承借着沈懿行扶持勉强站着,倚在他肩头闷声咳嗽,声音渐渐低下去:“也不是,就是,就是我不想,不想再见到有人死了……”
沈懿行气急,语气严厉:“那你就不怕自己会死吗?”
这句话久久没有人回应。
沈懿行低头看去,只见贺承已经悄无声息靠在他肩头昏厥过去。沈懿行一身红衣,衬得贺承的脸色灰白如死,盯着他唇边汩汩血色,沈懿行只觉得脊背发凉。
第54章
陆岳修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回内室,很快重新安置好。那条被遗忘数月的、小孩手臂般粗细的铁链重新固定住陆岳修的手脚,腰腹处还增加了一条铁链,将他的身体牢牢绑在床板上,令他彻底动弹不得。
“楼主,陆掌门已安置妥当,外间也收拾好了。今日一共两死四伤,伤者均已送至医堂救治。”
站在陆岳修所住囚室外的沈懿行听见声音转头,来人身着玄色短衣,是刑堂的管事人屠勇。事情发生在刑堂,他的人损伤最重,沈南风在时,枕风楼的人习惯了不把人命当回事,沈懿行当了几年楼主,楼里的这个习惯还是没能全部拗过来,此时屠勇来报,语气平直,话里只有事,没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