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逍遥散人咳得震天响,吐出淤血和浓痰。
本以为他病入膏肓,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师妹都开始偷偷抹眼泪了,江芙才偶然发现——散人此番乃是装病!
天知道她撞见师父把药倒掉,偷偷往嘴里灌酒时是什么心情。
江芙气冲冲地冲进屋子,本想当场抓个现行,却不料逍遥散人喝得醉醺醺,一把抓过她的手,怒斥道:“丧尽良心!”
江芙一下被他震住,回想起逍遥散人发病前的事。
那时离大典越来越近,师父愈发焦急,在廊下来回踱步,几度唤她去苍苍山找师妹,末了又一摆手,喃喃道:“不好,不必。”
过后更是反复叮嘱她:“千万不能去找凌秋。”
隐约预感到什么,江芙把逍遥散人扶上床,决意保守秘密,只安慰师弟师妹说师父的身体状况还算稳定。
时间眨眼飞逝,明日一早阳华仙会结束,众世家门派都要即刻离境。
江芙犹豫了一上午,盘算着要不要去趟苍苍山找师妹。
然而即便兰翘带着哭腔反复问她:“为什么师姐还不回来?”江芙心里始终顾忌师父的叮嘱。
她没想到灵秋会自己跑回来。
灵秋回到逍遥派的时候还是白天,听说师父生病立即就要入内探望,却被江芙找理由拦下来,让她先挨个去见师兄姐妹们
分离在即,大家有说不完的话要讲,兰翘更是恨不能时时挂在她身上,去哪儿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这样耽搁到了晚上,灵秋终于找到空闲。
她立即要去探望师父,没想到江芙还是搬出理由来拦。
两人僵持,最后灵秋有些急了。
眼见聚在一起的同门越来越多,江芙终于把她拉到一边,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谁知听了师姐的话,灵秋更坚持要和逍遥散人见一面。
她那时只当师父舍不得自己。
毕竟自从离开魔域,她在胥阳山上住了十年,从一个稚童长到如今,师父待她千般宠溺、万般体贴,如亲父一般。
纵然灵秋自认冷心冷清,时刻不忘自己来人间的真正目的,从没有一刻动摇过离开逍遥派,奔向太霄辰宫的心,分别之日真的到来时,也有些不舍。
她与逍遥散人见上一面,就当是给两人之间十年的缘分做个了结。
月色昏白,如冷铁磨出的光,悬在头顶不言不语。
千里无云,万里无风,宴席散去,残留的彩带幽兰落到地上,被人踩踏,陷进泥里。
整座阳华境再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仅剩下一片死寂。
咚咚咚——
灵秋敲了敲逍遥散人的房门,闷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身后,扑翅的声音传来。
灵秋转头一看,竟是几只枭借着夜色躲在草木深处,被她惊动,一股脑地飞出来。
屋内迟迟没有动静,灵秋心底不详的预感更重,一把推开门。
昏昏月色骤然落在地上,整间屋子一片黑暗,唯独左侧点了一盏灯,火光打在逍遥散人瘦削的脸上,酒液闪出粼粼的光,由人痛饮。
酒香氤氲,正是当日她偷走的那种名为桂花醉的烈酒。
灵秋走过去,唤了声:“师父?”
逍遥散人抬头看她,口中嘟囔几句,意味不明。
灵秋赶忙走得近些,只听他大骂道:“做出那副仁义模样给谁看?只当他人不知你人面兽心,背后杀人!”
灵秋心底一惊,以为他知道了什么,连连后退,六神无主。
逍遥散人继续骂:“当今天下,认贼作父的认贼作父,仗势欺人的仗势欺人,多得是含笑送刀、人面兽心之辈!”
原来是醉酒胡话。
灵秋的心定下来。
逍遥散人高声嚷道:“面上温和,背地凶恶,千方百计残害无辜,倒拿天下苍生做借口!什么仁义道德?全成了狗屁!”
眼见他骂个没完,灵秋夺过酒樽,放到一边。
她刚凑近,逍遥散人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深叹道:“哀哉哀哉,何不早些醒悟?如今深痛当年,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浑浊的眼里徐徐滚下两行泪来,灵秋心头大震,没想到平日里一贯逍遥懒散的师父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赶紧加快动作,将逍遥散人扶到床上,盖好薄被。
做完一切抬首一看,一轮浊月恰好行至中天,被碎絮似的云影遮住,沉浮不定。
之前被惊动的枭又重新飞回来,落在树枝上,发出不安的嚎叫。低哑的鸟鸣断断续续,扰得人心里发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