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熙帝抬头看她,父女间陷入一种无声的僵持。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那杯茶,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你母后她……不怪我了,是不是?”
“这个问题,恐怕要等您百年之后亲自去问她。”
同安公主话锋一转,“但我们能否为还活着的那些人做点什么?”
庆熙帝明白了她的意思,垂眸不语,似乎还在犹豫。
同安公主也不催促,反手递上一个小盒子。
“父皇,这是蚀心的解药,沈明达如今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想来已经安然无虞。”
庆熙帝微微一怔,“不是说此毒无药可解吗?”
“文太医有个好侄女,天赋颇高。”同安公主解释了句,又提醒他,“您可以将解药交给信赖之人贴身保管,有备无患。”
更深露重,庆熙帝被她这句话激起一身冷汗,“什么叫有备无患?”
“陈夫人可还不知道蚀心已经有了解药。”同安公主意有所指,“这等杀人于无形,连太医都查不出端倪的剧毒,能用到的地方可多了。”
庆熙帝:……
他没好气地把锦盒往袖子里一揣,“怎么,你觉得自老大逼宫以后,老三就敢给朕下毒了?”
“随您怎么想,但这只是女儿的一片孝心。”
同安公主放软了声音,“父皇,只有您好好的,女儿才敢放手去做任何事,您就是阿缨头顶上的那片天,我再怎么飞,也都在您的掌控之中。”
庆熙帝默然不语,指节轻叩桌面,好半晌才道:“你实话告诉朕,是从什么时候起的这个心思?”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再看不出同安公主的野心,那这几十年的太子和皇帝加起来算是白当了。
“女儿也不记得了。”同安公主轻轻一笑,“大概是从皇兄们身边聚起了自己的势力,人人都盯着您身下这把椅子,却没有人愿意站在女儿身边开始吧。”
“可你是朕的女儿——”
“那又如何?我和他们身上不都流着萧家的血吗?”
同安公主眸中亮起两团熊熊燃烧的火。
“父皇,如果您否定我的理由只因为我是女人,那才是最大的不公平。”
庆熙帝张了张口,“朕当然知道你有能力有本事,可是,可是你知不知道当皇帝很辛苦?朕是心疼你,你只要做个安享富贵的金枝玉叶就够了,何必要这样自找苦吃呢?”
“既然当皇帝这么辛苦,为何人人都想当?父皇当年做太子时如履薄冰,为什么不把储位拱手让人,去做个太平闲王?”
庆熙帝被她怼了一通,脸色有些难看,没好气道:“总之祖宗家法就没说过女子可以称帝,这不合规矩。”
“《太祖实录》我从小看到大,里面都说皇子皇女享有同样参政议政之权,何时有过明文禁止?”
同安公主步步紧逼:“再说规矩都是人定出来的,历来变法不都是走前人未走之路吗,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父皇,抛开男女不提,难道我不是您最优秀的孩子?若不是大哥三哥一身劣迹不堪托付,您又何须纠结至今?”
“阿缨,你想的太天真了,你知道自己要走一条多艰难的路吗?满朝文武又有几人愿意支持你?”
庆熙帝苦口婆心地劝她,揉着疲倦的眉心,“权力虽然美味,但也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啊。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同安公主眉头飞扬。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只要您愿意给女儿一个机会,我自有办法让他们心悦诚服。父皇,我不想只做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有我的抱负,我想让百姓人人衣丰食足,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让天下女子都能堂堂正正走出家门,读书认字,做工赚钱……如果我不能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些就都是空中楼阁,光靠一个公主府根本无法支撑。”
这一刻,同安公主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志向,她手舞足蹈地向庆熙帝描绘着一副理想蓝图,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璀璨光芒。
她本可以选择徐徐图之的办法,甚至可以借助沈令月和燕宜身上的力量,不动声色地铲除拦在前路的一个个绊脚石,包括庆熙帝本人。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就是要堂堂正正走到台前,拿回本该属于她的胜利。
庆熙帝看着侃侃而谈的女儿,她像是一轮高高升起的朝阳,身上带着无比的热忱与赤诚,光芒璀璨,几乎要灼伤他的眼睛。
他摸着袖子里那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棱角有些硌手,却是实实在在沉甸甸的,一个女儿对父亲最深切的爱。
这份解药她本可以自己留下的,庆熙帝相信,换做他的其他儿子们一定都会这样做。
一味无解的奇毒,用在最恰当的时机就是最好的杀招。
“好,朕就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庆熙帝终于下定决心,“只要你能让满朝文武信服追随,认为你就是朕最好的继承人,这个皇位不是你的也是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