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自问,相处数载,哪怕是知晓身世那会儿,小鬼也没有如此惊惧的反应。
她看在眼里,顿觉心如刀绞。
都怪江颂祺,好端端的非要逼她去殿试当场,陪这八卦皇帝看她的心上人如小丑般战战兢兢应考…君命难违,她出走数年亦然理亏,无力周旋下的妥协终究是铤而走险,铸成大错。
愧疚萦怀,她在旁默默守了半刻,见人毫无平复的迹象,江晚璃唯恐林烟湄忧惧成疾,决定先行离开:
“湄儿,床前有水,糕点也是新的…我…先出去,你想哭就哭出来。”
松软的床榻隐泛起伏。
脚步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
待门扉开合摩擦到木框,林烟湄才确信,江晚璃是真要走:“等等…”
声音低得如耳语。
林烟湄再开口时,竟哑了嗓子。
她又张了张嘴,奈何半字清亮声也发不出,呕哑嘲哳,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半边身子已在殿外的江晚璃本是没听清她说话的,全赖这几声清嗓的试探,反让她顿住脚,寻到由头回了床边端茶递水:
“你风寒很重,不逞能了,喝口水?”
林烟湄瞥那水杯一眼,喉头倔强地反复吞咽,偏生不伸手接。
江晚璃打量着她的状态,尝试往前送几寸:“温热的,放了糖渍梅,酸酸甜甜。”
话音方落,林烟湄身上又起了一阵控制不住的寒颤。
眼前人柔婉劝人的模样是那样的熟悉又寻常,可就是这份刻进脑海、习惯日久的熟悉感,此刻反而成了吓她最凌厉的武器。
她救下的、依恋的、爱慕的、同甘共苦的、日夜相守甚至规划余生的,不是楚岚吗?
身份出了差错,转瞬颠覆了她过往的所有感知,仿若从前是场虚无大梦,全是假象。
林烟湄再不敢直视江晚璃的眸子,怅然若失的心绪将她淹没到窒息,潜意识里,她已然后悔起当初抛下慧娘,执意跟江晚璃走的决断。
她怀疑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被人戏耍得团团转,还追着人家表演免费的笑话!
谁能来救救她,她要崩溃了…她能依赖谁,抱着谁哭一嗓子呢?
脑子里走马灯似的浮现出每一个曾出现于生命中的面庞…可林烟湄的表情愈发无助,眼圈悄然红了个遍。
她惊觉,此等境地,竟找不见一人可以倾诉惶惑。
慧娘、寸瑶、林雁柔…一群无法入京的亲故,背负着对皇家的深仇大恨,她指望不上更不敢指望;怜虹、林欣…算了,更可怕,太要命;余下的,都是江晚璃身边的人。
搁从前,她不会跟慧娘说任何心事,怕婆婆发愁…后来遇见江晚璃,这人便成了她唯一的依赖,但凡有烦恼,脑子里率先蹦出的人,一定是江晚璃。
“哈…哈哈…”
林烟湄数着数着人头,便情难自抑地苦笑着,垂下满面清泪。
她恨自己这无能的模样,于是用力咬紧了唇压制哭泣的冲动,直让五官扭曲到狰狞。
“哗啦…”
江晚璃一个手不稳,茶盏摔落,碎了满地。
她急切挪上床,情感先于理智,怂恿她再去抱林烟湄。于困顿中拼尽全力挣扎的人最是脆弱,绝对无力反击的。
可她终究在小鬼身前半寸的位置止住了念头,只掏出丝帕递过去,悬在半空接滴落的泪珠。
“吱呀—殿下?”
外间宫娥或许听到了碎瓷声,匆匆闯进门查探。
听得动静,江晚璃额间青筋暴起,沉声怒斥:“出去!”
“殿下息怒,顾惜玉体要…”
“退下!”
江晚璃气得身子也在抖:“说过无令不准擅入,别太放肆!”
“喏。”
婢子蹑手蹑脚合拢了门。
江晚璃听见门声,仍觉不踏实,下榻亲自落好门闩,阖眸缓了须臾才又折返。
床上的林烟湄不知几时抓走一床被裹上身,正用诡谲的眼神打量她:
“…殿下?”
江晚璃深感拘谨,别扭得偏开了头:“我…我还是我,你无需在意虚称。”
林烟湄不置可否地冷嗤了声,敛回视线没再看她,道出的气音就像茶壶飘起的水汽般脆弱: